世途千层饼

我想以他寄生在我体内的光,构建出一个他还存在的世界。

Ambergris(3)


  海潮涌动一下一下扑打着岸边的礁石,远方的海平面似是烛芯碰上火花,沿着两边不见终点的线延展开来。金色的光屑铺在海面,随清波起伏荡漾。
     柔软的沙滩留下一串串脚印,绵柔的雨混合着温暖的光拂过脸庞与臂膀。步步眺望着远方未知的海域。幼时许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父母总说,这片海域的水产都是海族的馈赠,只要不去恶意破坏两族之间的关系,海族之主便能保佑这一片净土风调雨顺。
母亲将新做的衣裳给他穿上,凑在耳边轻轻呢喃。父亲收起渔网,挑出一条最为肥美的鱼来交给母亲。

  父子俩便坐在家门前的木桌前,嗅着灶房漫出阵阵鲜美的香味。至今他还是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挚爱的双亲要将他赶走,却是连同生共死也不得。思念愈发浓重,似欲成疾,犹如千斤大石压在心口,抑郁无处发泄。

  不甚痛快地睁了眼,沙地隔着皮褥子已隐隐有些发烫,温度贴着他的背部慢慢升高。韩信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住高悬日头的东西还在他面前一晃一晃。韩信深深吸了口气,握住那看起来顺顺滑滑的不明物体就往旁边拽。

   宝贝尾巴被人捏住了,本来睡得正香的东皇一下便惊醒了,因着被人倒拎着龙尾的动作不得不两手撑着地面抬高了腰身。
  “放……放肆!给我松开!”韩信挑了挑眉,也不同他折腾。拎着这不懂事的家伙扔回了水缸里。阿依莎正在指挥人收拾行装,一回头没瞧着东皇,只看见水缸上扬起的水花。韩信拿起水囊漱过口就同一干人坐在一圈吃早饭了。柴火已全然烧完了,留下一堆乌黑的余烬,他用枯枝挑开,拨弄着黄沙将那一堆都埋了起来,末了抬起脚又踩了两下。

  东皇扒着水缸,脸上糊着一片白色的药膏,不知其味地咬着阿依莎给他的烤馕,想着昨天晚上可能是见鬼了。只有这样冷漠暴力的人怎么可能跟昨夜那个温情脉脉求摸求抱的孩子是一个人呢。这头正想得出神,东皇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陆成是整个商队里除韩信之外唯一的汉人,十五六岁的少年顶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远远地跑在最前面探路。听说幼时早年丧母,父亲又抛下他一个人走了,才被韩信带在身边。这些还是他顶着韩信想吃龙的眼神下听阿依莎说的。

   东皇此时被韩信绑着挂在两个驼峰之间,韩信就坐在他的前面。正午的烈日与他面对面交换着温度,纵是他身体异于常人也有些吃不消,无力地晃了晃尾巴,有些憎恨当初爪子没有挠准一点,把这厮肠子都给挠出来最好……东皇伸出一点点红艳艳的舌尖润了润干涩的嘴唇。……算了,太恶心了。

  一阵颠簸下来东皇早就没有了瞎折腾的力气,只暗自庆幸这边没有什么水族,起码龙王的尊严是保住了。原本在前面探路的陆成忽然停了下来,韩信眯起眼拉住缰绳抬手也叫住跟在后面的,驼铃碰撞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陆成身后扬起阵风沙,让远处的的庞然大物显得朦胧了起来。异常的磁场让东皇也有些心悸,扭了扭身子想从骆驼上下去,被韩信大手一按就再动弹不得。

   隐隐有佛乐铜铃伴着风声而来,沙尘飞扬得缓慢轻浮少了伤人的戾气,远远看去倒像是袅袅白雾,绕梁轻烟。随着阳光从浅淡的云层中探出头来,那云烟绕着那一道光缓缓而上,顷刻间消散了,也现出庞然大物原来的模样。城门大大开着,却无人把守。东皇用尾巴拍着韩信的小腿,韩信眼角一抽生生忍着将这玩意儿炖了吃肉的冲动,嘴角往下一压,找了块锦缎将东皇盖了起来。“继续前进。”

    城墙并不是西域通用的黄泥堆砌而成的,似是某种更为坚硬的矿物,其上雕琢了异兽,四脚踏祥云,怒目圆睁,栩栩如生。城门两侧各有一只,往两侧绵延的则是五彩斑斓的壁画。

    正门进去便是一条大道,街道两侧有摆摊的商贩,制作陶罐的工匠。不一而同地抬起头,对这些外来者投以好奇的目光和善意的微笑。甚至有浓眉大眼的姑娘从高处抛下随身携带的手绢,粉色的帕子飘忽着落在韩信头上。被韩信蹙着眉头一把扯下,一副不通情事的少年模样,惹得周边居民笑声不断。连阿依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倒是个好地方,不如就在这歇歇脚吧。这几天一路奔波,骆驼也要些补给了。”阿依莎这么说着,其他几个运着行李的男人也纷纷点头。韩信拧着眉头一言不发,最终还是缄默着点了点头。
  阿依莎拍了拍手翻身从骆驼上跳了下来,带着人寻找落脚的驿站。韩信将骆驼栓好,同留下的人原地待命。旁边一个看上去六七十的老伯正用木箸勾画着陶罐上的纹理。韩信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老伯也不避讳,仍旧是笑呵呵的。

   东皇好容易才从厚重的锦缎中探出头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刚睁开眼就对上老伯黑蒙蒙又透着清亮的眸子,没有丝毫惊讶,笑得一脸亲切。在城外听到的佛乐从进入城中时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不远处有一座高塔,塔顶有一硕大的铜钟,看起来古朴陈旧,稳重地悬挂在顶端。韩信天生目力过人,远远望到顶楼也甚是清晰。

   塔墙应该与外头的城墙是一种材料所造,只是城外色彩稍明艳一些,像是近几年新筑起来的。而这钟塔更像是饱受风沙洗礼过的样子。显然东皇也同韩信想到一块去了。东皇晃了晃上身“喂,老人家,敢问你们这里的城主是谁啊?”

   老伯摸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哎呦,人老咯,耳朵也不好啦。”韩信看了东皇一眼,东皇也看了韩信一眼,晃着身子继续往下,活像一只大虫子。眼看快要跌到地上,被韩信轻轻一扯又拉了上去。韩信蹲下身,从老伯手中夺过那个陶罐,老人也不急不怒,长满老茧的手抓着木箸机械地在空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韩信一惊,起身挥出一拳,拳头擦着老人的头巾砸在背后的土墙上。老伯被韩信触碰到的地方化作了流沙,往下悉悉索索地掉着沙砾!苍老的脸因挂着笑容,褶子都堆积在一起,流沙从缝隙中涌出来,眉目嘴角也跟着往下垂了。

   “真过分啊……”他嘴唇翕动着吐出这么一句,整张脸便塌陷了下去。东皇还想说什么,就被韩信捞了起来朝着阿依莎离开的方向奔过去。路上的行人抬头望着,流沙从眼眶中溢出,上下唇轻轻碰撞,似是在梵唱着经文。臂膀原来的颜色成块状脱落下来,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先前抛下手绢的少女脱开沉重的躯壳,着一袭轻裙手牵缓带从窗口盈盈跃出,轻飘飘扭过曼妙的身子往钟塔飞去。

    “韩信……!你停下!去钟塔!”韩信红了眼睛,脚下速度丝毫未减。东皇望着环绕着铜钟旋转朝拜的飞天,挨着韩信的腰一口咬了下去。韩信脚步一顿,两手撑着摇摇欲坠的墙体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脚下的沙地似乎在悲鸣,地底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呼之欲出,一下一下撞击撼动着地面。先是一根白森森的柱子破土而出,周遭的沙子一块一块塌陷下去,涌入黑暗的洞口。尖锐刺耳的咆哮从地底扶摇直上,夹杂着建筑倒塌的轰鸣。紧接着又是一根白森森的柱子从韩信不远处顶了出来。

   那悲鸣与咆哮,东皇再熟悉不过。他曾亲眼见过上古神袛,却未曾真正见过创世时期分布于世界各地的大泽,由于地底核心的运作而导致河川分裂,水土相接,继而诞生在大河的生物的降生,使得当年的大泽也不复存在。

    那庞然大物终究突破了囚牢,挥动起骨翼直上苍穹。狂风自翼下而起,卷起厚厚的尘土扑面而来,顷刻间,二人的身影便被沙尘和土块所覆盖了。飞天女素手轻拍着手鼓,另一个反抱着琵琶,乐音踩着鼓点而起,伴着梵唱与白骨的悲鸣,钟塔也随着节奏缓缓倒下,埋在下面的金色的尖端缓缓升起,随着沙土的坠落,一点点还原出原貌来。

   东皇简直想把嘴里的老血吐韩信一脸。看上去挺稳重可靠的,一真碰到事就愣着不动是什么鬼。东皇用龙尾扫开压在背上的石板,张口咬住韩信的衣服将他从沙坑里拽了出来。

     金色的方体上钉了好些有成年男性腰粗的钉子,其上连接锁链盘绕交缠。那不知是何物的骨架似是寻到了重要的东西,低声哀嚎着,俯冲而下,极为亲昵地挨着金色方体……蹭来蹭去。韩信咳了几声才恍恍惚惚得回过神来,面前一片排得整整齐齐的黑色鳞片,此刻他被现出龙身的东皇紧紧缠着动弹不得。

   “是你么……。”东皇凝眸看去,骨翼紧紧回护笼罩着的并不是那个金属方体,而是被缠缚其中的男子。他着一袭残破的白衣,金缕似的发丝沿着金属光滑的边缘垂垂而下。他抬手轻轻抚过苍白冷硬的骨架,那声音空灵而悠远,似是携着千年的遗憾与记忆穿破了时间与空间传达至耳边。

   他不属于这个俗世凡尘,生于迷惘也将消散于顿悟。可那人偏偏留下了他,为他设下枷锁,于黑暗中沉寂腐朽,最终却被遗忘于这荒芜之地,沉湎于虚妄又炽烈的梦中。

   “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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