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途千层饼

我想以他寄生在我体内的光,构建出一个他还存在的世界。

知否忆否【邦信】

  刘邦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世界是一片混沌,没有光线,也没有空气的流动,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像是被吞噬了一样消融进无尽的虚空。

    是死一样的沉寂。  

  无论他如何叫喊,都没有人回应,也听不见自己的回声。  

他曾以为,医院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地方,他从出生时就有着先天性的心脏病。需要入院治疗,否则绝不会活过十五岁。  

    而后,刘邦的童年,少年时期,甚至未来,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整日整夜对着苍白的四壁,苍白的被子,这里的一切,包括他的人生。都是苍白的。就连窗前匆匆来去的飞鸟,也不愿停驻。   

  有时病情加重,连睡觉时都要戴着输氧器和心跳检测仪,以免他在睡梦中死去。虽然他早已觉得这样苟延残喘和死了并没有什么区别。    
 
   每当他自暴自弃的时候,母亲就握着他的手默默流泪。

         刘邦几次想要悄悄结束自己的生命,却总是想起母亲的泪水,和泪水中自己那副憔悴无力的模样。那念头便被强行抹去了。

  是母亲的泪水和懦弱的自己,给他建了一座纯白的坟墓。   

  现如今,他是要在梦中离开这个世界了么?      

   人说贪生怕死之辈往往比谁都更快死去,厌世之人却活得长长久久。是不是他从未对这世界抱有什么感情,所以命运就偏叫他长留人世受尽劫难么?  

        刘邦冷冷哧笑一声,五指紧握成拳又倏地松开。他如此羸弱,竟连抵抗都做不到。上帝也从未听到过他渴望得到救赎的呼唤。

      有人提灯走过,那脚步沉重而平缓,不紧不慢,踏足之处像是被晕开的彩墨,为这一片灰败的天地染上了色彩。

     刘邦正恍着神,便瞧见提灯人扭头看了他一眼,似是引导般为他点亮了眼前漆黑的道路。        
   随着两边不停倒退的景物从画卷中跃然而出,他已站在一扇古旧的木门前了。那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一样。鬼神使差地抬起了手想要推门一探究竟。

           突然被人扣了手腕,那只手白得近乎透明,他都能清晰地看见薄薄皮肉下青色的血管。     那个男人穿着破烂的白衣,前襟完全遮盖不住胸口几块溃烂发黑的皮肤,他让刘邦想起自己住的那间病房,也是这样无趣的颜色粉饰着早已腐朽如烂木的自己。

   可他偏生了头火红似入水斜阳的发,柔软披在脑后,倒是更显糜烂。男人另一手提着一盏宫灯,正散发着暖黄色的火光。

         刘邦的手终于被他松开,细瘦的手腕被掐出一道青紫。男人似乎是扫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往前走去。刘邦摸了摸腕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你是谁?”     

    男人并未应答,连脚步也没停顿。刘邦索性伸手捉了他的长袖紧紧攥在手心里,却还是被人拖着走。    

       “那扇门里有什么?”
       面前的人忽然停下脚步,刘邦一时没反应过来,直直撞上了男人的后背。大掌覆上他脑门轻轻按下,俯身与他鼻尖相抵。

    “跟你有什么关系么?” 男人眼前覆着层白纱,叫人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只能从他颤抖的声线中听出一些难懂的情绪。

      “小鬼…别再废话了。我带你出去。”  

     “去哪里?”   

     ”你原来的世界。“

   ”…不。我不回去!“那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白色和刺鼻消毒水的味道,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掰开他的嘴往他喉咙里灌苦涩难闻的药物。哪怕他被呛得泪流满面,面前的恶魔也不会停手。他只能缩成一团不停地干呕,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都剥离体内,却吐不出什么东西。

   那样的生活,他受够了。  

  “我保证…你以后不会生活在那里了。”  

  刘邦眸子忽地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垂头丧气起来。

  “不可能的。”  

  “就相信我一次,也不行么…”  

   刘邦鼻子一酸,有冰冷的液体落在他脸上,却并不是他的眼泪。男人眼上覆着的白纱被鲜血渗透。血顺着下巴滴落下去。

     他分明是在笑,却让刘邦感受到强烈的思念与悲哀。    

    刘邦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的脑袋,笨拙而真诚地用手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
   男人怔愣了一下,也用颤抖的双手拥住了刘邦。一声长叹似远似近,近在咫尺,又似是封存了千年,只待今日传达到他耳边。

     “君主啊…” 有强光将他笼罩住,刘邦下意识地就想去握住那片满是血迹的衣角,却几次滑出他的手心。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刘邦却不想合上,生怕一眨眼,那人就会像纸鸢一样被风给吹没了。

   刘邦再次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喜极而泣的模样,四周的医生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是属于亡者的冰冷,反是他从未见过的欣慰。

   好像全世界都欢天喜地,唯有他…… 刘邦伸手轻轻按在心口,眼睛忽然就模糊了。  

  明明心脏就在这个位置跳动,可为什么他还是感觉这里缺了一块。像是被人钻了一个填补不上的小洞,装在里面的东西正一点点流失殆尽。  

    刘邦伸手摸了摸湿润的眼睛,眼泪是湿热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了。只是缩在角落轻轻叫嚣,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他似乎想起,曾经有个扎着火红马尾的男孩,穿着和他一样的病服。怯生生地扒着房门看他,刘邦只是冲他一笑,他便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一般连忙缩回了脑袋。  

   可没过多久,那个小小的身影又被刘邦的眼睛捕捉到了。有次刘邦专程坐在门边等他,待人脑袋一冒出来便揪住了他长长的头发。

      “我叫刘邦,你呢?”

      “我…”  

      “你有朋友么?没有的话,你看我怎么样?”  

       “那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嘛?”

       “当然。”   

  
     刘邦早已想不起他的名字,因为从那天以后,这个男孩再也没有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了,那双像蓝色玻璃珠的眼睛,也再也没有那样小心翼翼地瞧过他了。

     刘邦跟着母亲一起办了出院手续,阳光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可他并没有重生后的喜悦,只觉得有些不真切。

     梦中人的脸和少时记忆中男孩稚嫩的脸时常在他脑海中交叠,这时心脏总是没由来的一痛。他说:我保证,你以后不会生活在那里了。

     他没有食言。  

    刘邦回到学校,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人生。他比任何人都努力,考进了自己向往的大学。而那个男孩和那场恍若隔世的梦,被匆匆流逝的时间锁在了记忆的阁楼中,落满了灰。

     他的人生真正走上了正轨,有健康的身体,美满的家庭。他同妻儿准备搬去新家的时候,在床底下翻出一个木制的盒子,盖子上落了层灰,潮湿让它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里面放着一叠文件,用印刷体整整齐齐写着“心脏移植手术同意书”后面全是些医疗费用和责任说明。当他翻到最后一张,心脏许是起了共鸣,毫无征兆的心悸叫他慌乱起来。

 
     那是一张心脏捐赠同意书,签名是韩信。      

    刘邦魂不守舍了一段日子,最后决定瞒着妻子独自一人回到了故乡。只为追寻一个答案。

      韩信是个孤儿,证件照上的男孩挤着内向生涩的笑容,照片老旧,那头红发有些褪色,却灼了刘邦的眼睛。   也并非是韩信失约,其实那几年,韩信一直在他旁边的病房接受化疗,这样痛苦的治疗方式也没有挽救回他年轻的生命,反是夺走了他美丽鲜活的红发。

   只是一墙之隔而已,刘邦在自怨自艾命运跌宕不公时,听不见韩信苦痛中的沉吟。也不知道,他把自己封闭起来逃避现实时,有人在墙的另一端承受着比他更为痛苦的一切。

    如今这面墙隔开的不再是两个房间,却是难以跨越的生死。

    刘邦看见床头与夹缝中塞着一张泛了黄的纸条,墨水的笔迹有些模糊不清,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

    “我们做朋友好吗?”

   只是年少一个轻薄如纸的约定,刘邦早已抛之脑后,韩信却记了那么多年,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也没有忘记。

    他忽然想起年少的梦里那个拥抱,他的身躯被被强烈的思念笼罩,将他早已腐败的心唤醒。虽然他的怀中没有温度,可却比如今站在现世,竟还要真实。

    微风带着属于秋的讯息穿过他的耳畔,撩起几缕发丝。窗外的院落不知是何时栽了一株火红的红枫。那风不喧嚣,像是承载了那一树灼热的思念,却无意卷落两三诉说无处的红叶葬于泥土。

    ”我在这里,你来了吗?“

   刘邦拾起落在窗边的那枚红叶,细细端详,像是在与它对话。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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